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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望双抢苦乐事

来源:本站原创 作者:刘观生 编辑:redcloud 2016-10-08 20:11:0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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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双抢”指抢收早稻,抢插晚稻,从每年最炎热的七月中旬开始到月底结束,这正是南方最潮湿闷热的季节。上世纪七十年代至八十年代初在农村,双抢是大事。下至七八岁的孩子,上到六七十岁的老人家,都要参与这项重要的农事。其场面挥汗如雨,热火朝天,早出晚归。对农村人而言:天下只有两件最苦的事,一是双抢,一是杀柴。能过得这两关的农家孩子也就没有挻不过的劳累了。是安仁人吃得苦,耐得烦,把得蛮的最好体现。是烙印般进驻脑海挥之不去的乡愁。

  一

  太阳悬挂在头顶上的盛夏正午,路,被晒得滚烫滚烫。农家人刚从水田里拔出来的脚还带着湿泥,赤脚在路上走一会,泥就干了,像硬痂一样贴在腿上,把皮毛扯得紧紧的,很不舒服。农人飞快地找个池塘,泡半个身子在水里,把泥洗干净。然而,脚和手的皮肤上都会染上一层难以脱落的黄色,这是双抢的标记。它们一时半会儿是洗不掉的,让人看着心急,恨不得拿刀子刮掉。

  水人一样回家的农人,进屋把衣服脱下来,晾在门口的竹篙上。桌上一碗结了一层粥皮子的冷绿豆粥,端起来一口喝掉半碗解渴。歇了汗再吃饭,饭后找个当南风的门槛一坐,嘀咕一声:“苦坏了”,便睡着了。睡上不到一小时,就有家人喊:“快起来做事”。于是,农人眯着眼睛,把挂在门口的衣服往地上一扔,等其冷却后套上身,再迷迷糊糊地往田里走去。这样的情形年年上演。

  二

  双抢是在缺少农机年代的一次集体人力战。首先是抢收。稻谷熟了,天刚麻麻亮,人们就起床割禾。割禾人一字排开,锋利的镰刀在手中挥动,“沙沙沙”一蔸一割,一把割六七蔸。割禾人就一直弯着腰,把那一把一把禾码堆在田里,整齐直溜。早上露水重,割禾人的身、头发就都湿了。衣衫黏黏地贴在身上。被镰刀割伤手时,把手指伸进口里抽一下血,随便撕块破布一裹,就继续弯腰干活。一丘田快割完的时候,几个孩子放下镰刀,拉开架式,逮住三两只青蛙,又是一个好菜。

  稻谷割完了,就是打禾,这是一项团队作业。通常是两个主劳力踩打禾机,他们侧着身子,单脚踩着打禾机的踏板,双手握禾把在快速转动的齿轮上脱粒,身体随着踩板有节奏地上下抖动,屁股翘着。收早稻是在水田里,踩打禾机的人常常从胸口到裤脚全混着泥和水,像泥人。脸上和手臂洒得黝黑油光发亮,起泡脱皮。打禾机两傍垒成大禾堆,由小孩或妇女随着脱谷者的速度捡送禾把。

  打禾机的底座连着一个大的方形木桶,刚脱下来的谷粒会迅速填满它,一个人就专门负责“出桶”。“出桶”是件非常辛苦的活儿,一是要长时间弯腰,二是桶里的谷粒和草屑四处飞溅,一不小心就会飞进眼睛、鼻孔或耳朵。这个岗位不仅要人手快,还要臂力足,得不停地把一撮箕一撮箕的谷子撮满,再倒进箩里。

  接下来,就是挑谷了。壮劳力们挑着一百多斤,满满的湿谷担,在没过小腿的湿田软泥中行走,举步维艰,脚在打颤,辛苦无力到了极限,真想就势坐在水田歇一会,最好能打个盹。好不容易上了岸,还要把谷挑到晒谷坪里,只要打禾机不停,挑谷的人就不能歇口气。

  禾坪上有专门负责晒谷的人。他们用耙子把谷耙开,摊平,每半小时耙翻一次,好让谷子晒得均匀。耙谷的活儿看起来轻松,但实际上晒谷坪总比别处要热烤一些。

  在打禾机旁,还有两个人负责捆稻草,一卡一拉,打个活套,就能把一大把捆得紧紧的。这个活儿不仅需要巧劲儿,还需要臂力。捆一天的草下来,手臂上全是稻叶划的划痕,火辣辣地痛。捆好的稻草要从田里迅速撤出,挪到别处去晒干挑回家做柴烧和冬天喂牛。湿稻草非常重,拖上田坎的过程很艰难,尤其是孩子,双腿陷进泥里时,个子就和稻草一般高。即使是这样,他们还是一手拖一捆稻草往田边儿挪。稻草到了田坎,就要挪开,不能影响抢耕抢插。

  三

  抢收结束,就择日偿新。大多数在"大暑"前后的"辛卯"日吃新米饭,这一长期以来的习俗家家都重视。不管家穷家富,都去办些肉,豆腐,鱼,南粉,薯粉,加上自家园里的辣椒,瓜果,蔬菜和自制米酒,要吃有剩余,预示一年丰衣足食。偿新前要先敬天地祖宗,做饭人不能偿饭菜味。要把饭菜全做好在祖宗神位下摆上桌,焚香烧纸虔诚敬神灵后才能偿新。由年龄最大的坐上先偿,全家象过年一样喜气满堂。家里养了狗的要装上一碗饭,夹上两块肉让其美餐一顿。据说是感恩洪水浸天门那年谷种没有了,是狗勇敢游过來时翘起的尾巴上粘了几粒谷种,为苍生带来食物种子和希望。偿新是家里小孩的最爱,天天问大人那天偿新,因为那天将有好吃了。

  抢收结束就进入抢耕环节。先撒上家肥犁田翻田,后撒上化肥。耕牛是农家宝,是种田的主要劳动力,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田是靠耕牛犁耙完成的。翻田时大伙儿排成一排,上下快速地挥动着锄头。翻田翻出泥鳅时,小孩就会满脸惊喜去捉,误工的举动会惹来大人的喝斥,但小孩还会“顶风作案”,并回敬大人:"鱼即打个屁,辣子有个味"。繁重劳动中的些许乐趣,是开心珍贵的插曲。

  田一翻完耙完后,立刻就有人拖着重压的橫木梯在田里走,把未耙平的泥压平。那时用木划行器或拉绳子规范插秧的间距。高杆稻和矮杆稻的间距是不同的,矮杆稻要密一些。

  水田里的夏天很热闹,不仅有翻地钻出的泥鳅,还有蚂蟥。这玩艺儿可恼,它叮人的时候,完全无感,等上了田发现它时,用力扯,就像是捏了根软软的肉肠子,手感诡异极了。把蚂蟥扯掉之后,泥腿子上会开出一条鲜红的“运河”,并伴随着痛痒。

  赤脚踩进泥巴有种温暖又充实的感觉,但是一想到蚂蟥,又会恐惧。然而,更让人感到恐惧的现实是,如今的农田里,已少有泥鳅,青蛙,蚂蟥,只有化肥农药。

  扯秧是妇女和年轻人的强项,大集体时,是按秧的个数计工分的,就如同莳田割禾论亩数计工分。接着挑秧抛秧,抛秧也是一门学问,要根据一只秧的大小和密植度来确定一只秧插后的幅盖面,再来均匀抛下。插秧通常被安排在早上或下午三点钟以后。若是中午插秧,上面太阳晒,田里的水烫,娇嫩的秧苗容易晒伤。在太阳没有那么烈时,农人就抓紧时间下田。若是有月光,还会借着月光在晚上干活。春争日,夏争时,拖了时间会影响收成。晚上暑气退下,就不那么辛苦了。但傍晚温度一低,田里的蚊子、也“活”了。每个农人的头顶上,都呈团形盘旋着一大圈"牛屎蚊"。这种蚊子最爱叮小孩子的头,被叮后痒得很,用小泥手去抓,头湿了似乎更招咬,常常是一头的泥,一头的蚊子包,让人恨不得把头取下来。然而,秧没插完,是不可以回家的。孩子也不可以娇气到连蚊子叮咬都受不起。

  大集体的时候,对哨声后未能及时出工的,早退的,未完成任务的是要扣工分的,那时,按工分配。双抢时管得更严。农业学大寨,干劲冲天。口号是:干晴天,抢雨天,毛毛细雨是好天。常常扯早秧,开晚工,晚上隔几天又要开个会,学习时事政治,生产评比,表扬先进者,批评落后者和出工不出力者,安排调度下一步的生产,还要紧跟形势,批林批孔,讲儒法斗争史,等等。

  双抢累归累,但却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丰收的喜悦,看到田野的希望和闻到新鲜空气及土地禾苗的淸香⋯⋯。这一切都给所有的感官留下了难以磨灭的记忆。

  四

  分田到户时一户人家从收完稻到插下秧,一般要3一5天。集体化时完成双抢要半个多月。这段时间,开镰时,努力期待金黄色的板图迅速缩小,插田时,努力期待绿色板图迅速扩大。这半多月,累是难免的,因为中间还有杀柴,守夜谷,守夜水,灌园水,挑家肥等等事必须要做。

  这期间不中暑不生病才是福气。双抢时节中暑和外伤是常见,其间,最怕死人。记得村里有个女人就是在双抢期间喝农药死的。大概是在田里忙了一天,精疲力尽回家,夫妻或是婆媳争吵几句,女人就拿瓶甲胺磷喝了,甲胺磷一喝,必死无疑。这种剧毒农药,曾大量使用在稻田。“双抢的时候死,冇味呀,添忙添乱啊",人们总是这么说。一为活人累,二是气温高,死去的人往往草草地被抬上山掩埋了。大家在繁忙之中又多了一桩事,就更没有力气去悲伤了。

  五

  双抢尽管累但又是快乐的。几十个人在田里集体劳作,大声说笑,手里不停地割禾插秧,那种景象在当时看来也是十分美好的。

  一般开工后一两小时,就会有人去挑一担清凉的井水,再往水里倒几瓶“十滴水”。井水凉,再加了十滴水,更是凉到神奇。出工的人,能得到一包人丹或是清凉片,若是嘴里含几粒人丹,或是一方清凉片,再喝一口井水,那个美啊!也是孩子们想方设法争着要一点的垂涏美物。可围在桶边的孩子是分不到这些美物的,只有能出工做事的孩子才得到。但多数时候是釆用土办法消暑解渴,即一大桶不去皮的抖姜水,用瓜勺舀着喝,大人小孩都有份。

  弯腰在大丘里插秧总觉得熬了许久还到不了头。孩子刚学插秧时腰不能久弯,一直起腰,大人就会喊:“才插两蔸,就伸起个懒腰做嘛格?”手巧的妇女一天可插秧一亩田。其实弯腰插秧也是特别难熬的,有个干活较少的懒村干部,分田单干后,其妻硬要其下田帮起插秧,熬到半上午,他觉得实在熬不下去了,就打主意大声说:"好!我就去",其妻前看后瞧见没有人,说:"谁叫你?"村干部回答说:"你没听见啊?叫我开会去!"边说边上岸跑了。

  在田里干活最大的乐趣,就是看大路上来来往的人。路在田洞中蜿蜒,像一个舞台,最好看的戏,就是迎亲。在田里,时不时就能看见路上走过一支讨亲嫁女的队伍走过田洞。在田间劳作的人会直起腰来,在队伍中寻找主角。“看新娘”一直是家乡重要的娱乐活动,其令人兴奋的程度不亚于吃魚吃肉。

  一次,一女主角在返家时与同伴大声而兴奋地说:“肉辣子、鱼辣子蛮好吃,就是吃多了不像,要不然我还要吃碗饭。”这话落入了默默插秧的人耳里,从此留下了一个笑话。而她每次路过,都有一群孩子冲着她大喊:“肉辣子、鱼辣子蛮好吃,就是吃多了不像⋯⋯”

  六

  夏天到来,又勾起我对那时夏天的记忆:几乎全都是双抢往事和对劳作、土地、老家、父母的怀念。我真羡慕现在农村人的悠闲,随着社会的进步和机械化程度的提高,劳作强度大大降低。昔日刻骨铭心的双抢之苦还像昨天的事,但已远去。当年盛夏田野的蝉鸣鸟叫时劳作反成了几分诗意风景的回味。

来源:本站原创

作者:刘观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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